林希振喜欢这两个孩子,还特意安排人帮两人按照被抛弃时留下的纸条和信物,找到了林游香和灵姐儿的各自父母亲人,给了两人父母一笔钱,去乡下置地,也让两个人更加感激,愈发死心塌地留在林家。
可惜婚后一年,林游香第一次出海就没能再回来,死在了鸦片贩子的火拼中,年纪轻轻的香嫂成了寡妇,干脆就彻底梳了头发不再嫁,专心在林家做下人。
可是为了避免沾染晦气,大房那边也就不再让她帮忙做事,后来香嫂又在郑瑞莲的房内服侍,可是服侍了没多久,可能是大房那边开口,把她赶去服侍林逾静的起居,后来林逾静出嫁,更是直接被安排一起送出了门。
对香嫂,郑夫人一直觉得可惜,命不好,也是个苦命女人。
如今看到许久不见的香嫂出现在林家大宅,郑夫人走过去想要挽起香嫂的手亲热的说话。
香嫂却有些勉强的笑笑,犹豫再三,最终却噗通一声跪在郑瑞莲面前。
郑瑞莲被香嫂的动作吓了一跳,让身边的下人帮忙把香嫂拉扯起来,香嫂眼里挂着眼泪不说话,郑瑞莲摆摆手,吩咐两个女佣先去远处回避,这才捏着香嫂的手感慨说道:“受了委屈?家里遭了灾?你跟着六小姐这些年吃苦,我都知道,六小姐那里也是缺钱少食,你如果缺钱用,说来给我听听,我自己补给你个一两千块救急也可以。”
她以为香嫂来见自己,是因为家中遇到了什么缺钱或者受委屈的事,不敢去见洪兰芳,所以偷偷想让自己帮忙。
“二夫人,有人绑了我,威胁让我回来给您送信,说如果我不答应就去乡下找我家人的麻烦。我父母兄弟那些亲人,我这些年已经对得起,当年父母把我抛弃,是老爷和夫人你们慈悲把我养大,我不想回来传他们口信,可是……可是让我传的消息,我又实在有些怕,所以忍不住还是走了回来。”香嫂抹着眼泪说道。
郑瑞莲瞪大眼睛:“这还有没有王法,有人绑了你?什么口信。”
她是个传统女人,没有大世面,在她印象中,除了林希振死于非命之外,林家以后就一直风平浪静,哪怕日本人打来香港,林家举家去广州,也都没有广州当地人敢欺生招惹,更不用说林孝则,林孝和两人回香港执掌林家之后。
“他们让我告诉您,三少爷使阴谋诡计,先让大少爷出了车祸差点死于非命,现在又让水警把二少爷抓走……”香嫂低着头,抽泣着说道。
郑瑞莲身体微微晃了两下,开口打断香嫂时,声音都带了颤抖:“阿则出了车祸?阿洽被差人抓走?”
林孝则出车祸时,特意叮嘱林孝和,不要告诉两位母亲,免得让她们担心,只让林孝和告诉她们,自己去了日本谈生意,所以郑瑞莲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出了车祸。
现在听到自己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差点死于车祸,一个身陷囹吾,还能勉强立在这里,已经算是她活在林家见过不少大场面历练出来的底气,寻常女人恐怕早就已经哭的不成样子,或者干脆惊昏过去。
香嫂的手都被郑瑞莲抓的生疼,担心对方惊怒交加承受不住,此时在旁边扶住对方身体,急忙解释道:“二夫人,也可能是那些人故意让我来吓您,当不得真……让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真假。”
“对……对。”郑瑞莲回过神来,眼睛定定的望向香嫂:“阿则阿洽他们不会出事,不会出事,我先让人去问下大夫人,如果家里出了事,她一定知道。”
香嫂迟疑了数秒,再次开口:“可是,那些人讲,是三少爷设计了大少爷同二少爷,大夫人那里……”
“我让身边人亲自去外面打探一下。”郑瑞莲深吸了口气,朝香嫂露出个笑脸:“不会的,阿则自幼就被大夫人视如己出,养在身前,她怎么会让……会让阿孝去算计他呢。”
最后半句话,如果不是郑瑞莲咬紧了牙齿,几乎讲不出口。
第四一一章 林孝和打出的那个电话
“宋先生,我刚刚得到消息,黎民佑,颜雄已经把林孝和带去了中环警署。”从外面打完电话的纪文明走回问询室,向宋天耀说道:“警队政治部成员已经带着福义兴的两名目击证人,尸体,以及凶手廖敬轩赶往中环警署,林孝和想短时间内出来已经没有可能,不过颜雄讲,林孝和在医院时,找到机会打出了一个电话,而且是在知道报纸上那些消息之后。”
宋天耀刚点燃的香烟啪的一下掉了下去,瞪起眼睛:“蒲你阿姆的颜雄,交代他做点事都做不好,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蒲他老母的林孝和人脉超乎想像,所以我才绞尽脑汁把他突然困住之后再动手!”
把手里的打火机随手扔了出去,宋天耀似乎还不解气,起身重重踢了桌子一脚!
狠狠喘息了几口气,才回身对纪文明说道:“纪大状,让两个便衣陪你去电话公司,查清楚林孝和打出去的号码是谁的,这种时刻,我根本猜不出他会打给哪种往日扮聋不做声,此刻出手就要命的大佬。”
“我在电话公司仲有些关系在,刚刚已经让朋友去查过,得到的消息是尖沙咀一处普通酒楼的号码。”纪文明开口说道。
宋天耀盯着纪文明:“一间酒楼的电话?”
“嗯。”
“这么早,酒楼都未开门,林孝和打去酒楼叫人送早茶咩?这种时候,不给那些英国高官……我挑!”宋天耀突然停住,随后骂了句脏话,语速极快的说道:“他是看到贺家那几份报纸登出的消息之后才打的电话,不是打给酒楼,他他老母的是打给台湾,那酒楼搞不好就是台湾方面在香港的某个联络据点。”
“台湾会理会香港这里一个商人的家事?”纪文明听到宋天耀说酒楼可能是台湾联络据点,完全不惊讶,因为众所周知,不要说酒楼,香港有几家报馆也是台湾方面在香港的喉舌,这种事几乎人尽皆知,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对宋天耀说道:“这里是香港,英国人的地盘,不是国民党的地盘,就算林孝和做过国民党高官,有台湾的高官此时帮他出头向英国人交涉,英国人也不太可能给国民党面子……”
“不是英国人给国民党面子,是贺家有人会给林孝和面子,贺家现在打理家族生意的虽然是二儿子贺世俭,但是等贺东真正闭眼后的下一任家主却轮不到他来坐!林孝和的脑袋果然犀利,得到报纸上的消息,第一个电话不报平安,不联系其他林家人,居然直接打去了台湾!我安排这么周密的网,这家伙都能割出一道口子,也怪颜雄这个扑街做事不警醒!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发呆,让颜雄手下结束我的调查,签担保,给石智益打电话,就说我有个契女,一心慕道,近日想要受洗成为教众,想请他们做我契女的教父教母,出席我契女的受洗仪式,仲有,如果何主教愿意帮她施洗,我可以考虑在未来几日的生意得利中拿出一部分,为圣公会港澳教区在铜锣湾或者东区捐建一座教堂。”宋天耀对纪文明说道。
纪文明抿抿嘴唇,忍不住出声提醒:“捐建教堂可不是寻常盖栋楼,宋先生,何主教如果真的请世界知名建筑大师来设计新堂格局规模……”
“改成捐钱,如果港澳教区准备筹建新堂的话,宋天耀愿意捐资两百万,还好你提醒我,不然话传出去再收回,会被人笑死。”宋天耀也有些后怕,主要是得知林孝和联系台湾的消息后,让他一时脑中思索太多,捐建教堂的话直接讲了出来,还好纪文明马上反应过来,开口提醒,不然真的传到圣公会港澳教区大主教何明华耳中,再想反悔就太迟。
纪文明没有急着与宋天耀动身,而是继续说道:“只不过为了一个就算打给台湾也无法翻盘,最多全家赴台的林孝和,得罪贺家会不会有些不值,何况贺家在台湾的那位上将,未来家主,未必会冒着得罪英国人的风险,心软帮林孝和这次?我反而觉得宋先生你此时有些过于激动。”
“我激动?他不会心软?你不读史书咩?这位上将把他那位奉军少帅老长官的做派学了十成十,抗日胜利,全中国对侵华的日本人高呼血债血偿时,他把几十万日侨,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几十万日本战俘安然无恙的护送上船,反而抓了一批因为被日本鬼子杀死无数亲人,家破人亡,想要对日本鬼子血债血偿的热血官兵与民众,那些日本鬼子回到本国后还给他发来谢电,他是个国民党上将司令,国家大义面前都能对日本人心软,对自己人手狠,这种时候再心软一次又有什么稀奇!那几十万日本鬼子中,有数量相当多的官佐和士兵、宪兵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在中国东北十几年里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全都是因为他,这些千刀万剐都不多的扑街能平安回日本,成为日本人心目中的圣战英雄,逃掉了本属于他们的起诉和关押审判!”宋天耀把嘴里的寿百年香烟甩掉,恨恨的说道:“我从与罗保打交道开始,就把卢家,贺家这些家里的情况了解清楚,这位国民党上将这么醒目的人物,我怎么会不清楚。他拒绝贺东为他准备的英国国籍,执意保留中国国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我敬佩他的中华民族气节,他少年投笔从戎,参军报国,战场上炮击日本人,我敬他是中华民族栋梁,可是他放跑……算了,总之,不要给他机会心软就是,英国人喜欢扮绅士,不钟意自己跳到台前,无非是给的好处不够,那就再在棋盘上临时补一手何明华,我宁可得罪这位心软的**上将,也不能放林孝和那头冢虎逃入山林,让他等到机会再出山咬我!”
两人嘴中的贺家未来家主,就是贺东的第三个儿子,如今的台湾“国防部”常务次长,台湾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台湾驻联合**事代表团首席代表,国民党陆军上将贺世礼。
宋天耀特意了解过贺家,卢家,林家等等的情况,贺世礼与曾经担任台湾驻联合国代表团次席代表的林孝和,见过多次,而且贺世礼与林孝和在国民党任职时的老上司,如今台湾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武铁城,已经有数十年父一辈子一辈的深厚情谊,贺世礼年轻时准备参军,为他谋划军职的就是与其父贺东熟识的武铁城,贺世礼自奉军下野时,最先致电给他邀请他前往南京政府任职的人也是武铁城。
如果林孝和唯一打出的那个电话是给自己的老上司武铁城,武铁城只要开口为林孝和向贺世礼打声招呼,宋天耀觉得贺世礼不太可能驳掉武铁城的面子。
“同我回杜理士酒店,先约石智益面谈,然后你与澳门的罗保博士通个电话,把这个可能告诉他,贺家不会在意我的反应,但是一定会在意罗保的反应,仲有,股票我猜怡和之前也是准备让贺家来做表面功夫,如果这次贺家出工不出力……最后再约卢元春与沈弼,包约翰去杜理士酒店,防止贺家心软。”
宋天耀在房间里烦躁的走了两圈,又狠狠一脚踢在桌子上:“不要说林孝和打给武铁城,就算是打给蒋中正,今天天黑之前,我也要林家四分五裂,无力回天!”
第四一二张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不能再搞了,再搞下去就麻烦大了。”卢荣芳放下手里的报纸,一张俊脸写满严肃,向坐在对面正低头品茶一盅老火靓汤的潘国洋说道。
潘国洋把嘴里的汤水咽下去:“我无所谓,最多十几万身家,开市时你都已经作主全部高位抛出去,现在你话收手就收手喽,不过报纸上登的那些消息,同你我有乜鬼关系?就算宋天耀与林家恶斗,我们也只是趁机赚些小钱而已,不过看起来宋天耀也只是赚一笔就抽身,兆丰贸易不是最先抛股票的那个咩,凭他准备的手笔,这次他最少赚过千万,最倒霉是那些前几日才拿着钞票急急入场的股民。”
卢荣芳用食指指尖轻轻戳了戳桌上的报纸,对面前的虫草乌鸡汤似乎没什么食欲:“他不是真的抛掉,不是,一定不是,记不记得在铜锣湾鸟咀口时,我话我知道那家伙想什么,然后兴冲冲拉你去见他,就是因为报纸上讲,年后鸟咀口那里准备填海造地。”
“关他一个假发商人什么事,填海造地向来是英国人的生意,轮到他来插手?何况他同什么与英国人做生意,用假发废料填海呀?”潘国洋不以为意的说道:“何况这次他在股市赚到的,比填海造地那些鬼佬恐怕赚的更多。”
“你等下,我翻翻记事本。”卢荣芳从自己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个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不时还有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贴在上面,他这些年手里的积蓄,都是靠在记事本上把各种报纸上发现的消息记录下来,然后仔细分析后果断出手才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