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我一眼,让我立即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只听他道:“你的上空范围虽有限,但头顶右侧那么大一片晚霞应该不至于没看到吧。左为东,右为西,夕阳西下,斜影成阳,自然就是黄昏了。”
我抿了抿唇,暗说还真没留意到那什么晚霞。可能真的是心灵感应吧,若在往常我画影时会很关注这些细节,不至于像他这么神奇地以影判断,但至少不会错过太明显的环境特征。这次我推开那扇门后,第一眼就被孩子背坐的身影给牢牢吸住了,可能在那一刻某根压在最深处的弦被拨动觉醒了。如此,比较愿意相信看到的这个童年人生是真的属于我的。
想了下后去正视身边的人,有他这个活脑子在这,何不让他为我分析分析那思维空间发生的事。于是我问:“你看过我那段儿时空间经历后,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枯燥、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顿了顿又问:“那你对那个说话的男人作何评价?他与我会是什么关系?”
这时他侧转过脸来,与我视线相碰,问:“怎么?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我默声点了下头,他突的轻笑,然后沾沾自喜的神态:“与我一样。”
蹙了蹙眉,不懂他这奇葩的高兴的点。总算他敛眉后浅声分析了:“从男人的声线判断他应该年龄界于35岁到40岁之间的中年人,身高在175到180之间,惯用左手但不一定就是左撇子。多为命令式语句,生活中是个刻板并严谨的人,此习性有他自身的品性,但更多来自于他所接受的理念。你们俩的关系应当是从属关系,他是你的教官或者督导类,你的表现好坏与他是紧密相连的,所以,他所处的环境应当是纪律性严明的有组织机构。”
我已目瞪口呆。
想听他意见是一回事,可绝没想到他会给我一番如此详细的心理画像,几乎只差了那个男人的相貌,其它所有特征都给出来了。甚至包括这个人背后可能潜藏的讯息——纪律性严明的有组织机构!我震撼于此,却更被高城这敏锐的思觉能力惊艳折服。
自己本也不是无知之辈,有了他的提点,大多数是能分析过来的。就好像年龄是通过声线,身高是通过男人走近女孩挥掌的高度与角度,性格是通过语言。依照他的推断,我的童年是隶属于这么一个有组织的机构,我叫那个中年男人长官,他应当就是教官一类的身份。在他的管制下训练一些技能,而心理影像是这训练里的其中一项,而且是最特别的。
可不可以理解为,最初我这项能力只是浅薄的,是在不断的训练之下加强。那么我口中说的照片……会是一些犯罪现场的吗?疑问出来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犹然记得第一次出现心理影像是在吴炎家阳台上,此前的两年多我没接触过任何凶杀案,也从未有过特殊影像呈现脑中,那是第一次接触,在没见到尸体还只看了现场环境排布,就突然影像冒出来了,甚至能感受当事人的心理。
之后几次影像出来,也是与案件有关。而却不会因为生活中的某件事产生此类情形。这足以说明我的思维是受到凶案现场的刺激才会产生影像,所以提到的照片很可能是各种凶案现场拍摄下来的。是长时间且周而复始的训练,以至于当碰到与凶案相关的环境就会自主产生影像,即便是我被录进了夏竹片段的人生,也抹不去已经成为本能的这项技能了。
这其中还有一个算数本能的东西,就是缩骨术。沈家的那栋别墅,二楼的小窗格,高城让我尝试了去钻,我却下意识地就会了缩骨术从那正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小口钻过去了。是否这意味着缩骨术也是那时候训练的其中一项?
还有画画、犯罪心理学术、标准的警内格斗术,这些都属于外在的武装。本也不算什么特殊技能,我要学会并不说是难事,问题在于我不是夏竹,自然就没有那段去美校习画的经历,我不是杨晓风,自然就没有读过警校,也没有专门学习犯罪心理学术过。
把我的人生截断了分析的话,两年前是个分界点。真正有记忆的也就是这两年里,而之前都是一层一层被覆盖的。所以,别的不想,杨晓风两年半前死于火灾,那时候开始有人对我先注入她的一重记忆,又再注入夏竹的二重记忆。
“不一定的。”一道清浅的嗓音切入我高度集中的沉思,抬眸时高城俊逸的脸上有着不赞同的表情,他说:“记忆其实是一种心理的演变。就比如你在十岁那年每天念叨一遍你跌进江中被水淹过,当成年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小时候真的被水淹过。”
脑中略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人的记忆并不一定必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也可以是一种心理暗示。当一件事被暗示了一百遍,那就成真了。
他看我面有悟色,就又道:“所以记忆注入可不分先后,想要深刻就心理暗示重一点,想要浅薄就轻一点,主次顺序就看操作者了,只需对另一个记忆下道心理暗示暂时固封而已。不过也得看你那些记忆呈现的内容,假如很复杂繁琐,恐怕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成效的。”
这复杂繁琐该以什么定位?夏竹的那段记忆无疑应该是浅薄的,单纯就只有关于父早亡、母改嫁,以及早年去美校学习的模糊片段,连一件比较深刻的事都没有。反之杨晓风的,即使片段破碎,但很多细节都清晰,尤其关于她那卧底警察父亲的,警校生涯以及那位领导的死亡过程。还有,徐江伦曾说在我身上有看到她的影子。
他对她观察了将近四年,中间一度发展成为恋人,可以说两人关系极其亲密。这样也能让他一度以为我就是杨晓风,甚至那时我还只是夏竹,连杨晓风半点记忆都没有,只说明一件事:我的行为、表情、或者某些习惯,与她有着神似。
我迟疑了下,选择性的把两种人生挑出来讲给高城听,他听完后看着我的黑眸闪翼浅光,似在审读我,又似在思考。过去片刻他才道:“夏竹记忆的心理暗示不会超过半年,至于那杨晓风的记忆就有些微妙了,如果单纯只是你说得关于她父亲、在校经历这些,能做到这般细致,心理暗示至少得一两年。这些其实都不算太难,真正难的是神韵。一个人可以复刻另一个人的记忆,但要模拟其神韵,就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完成的了。”
“一般要多久?”我追问。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年,甚或十几年都也有可能。你不是会画画吗?应该明白一切事物包括人,最难抓的就是韵。千古名画临摹的人多之又多,但最终还是缺了那个韵字。所以必须要知道你与那杨晓风的神韵到底像了几分,才能判断大略时间,假若如你所说她那交往四年的男朋友都一度以为你就是她,那至少也得五年以上对这个人临摹神韵吧。”
第169章 还算好看吧
我只剩唏嘘,原本以为半年之内压缩形成的事竟被无限扩大,范围一下变成五年以上。这意思是我曾花去很长时间来变成杨晓风,而那时真正的杨晓风还在警校。
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在制造两个杨晓风?我有些不敢推断下去,但又控制不住脑中的思绪。真正的杨晓风走于人前,念警校、做卧底、查罪犯,最终湮灭在大火之中;而我这个……“复制品”偷偷隐藏在后,每一天都在复制她的人生,学习她的各种形态神韵举止,只等某个合适的时机去,代替她,成为另一颗棋子。
突然心底某处刺痛了,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杨晓风,她与我一样,也是棋子。
到这已经有一根线头冒出来了,无论是杨晓风的身份,还是我那单一的思维空间里获知的讯息:每天看不同的犯罪现场照片来训练我的心理影像能力。两者相联系,指向性就很明朗了——警方!
杨晓风已经毋庸置疑是警方按进秦南师大去查徐江伦那组织,能够拥有那么多犯罪现场照片的机构除去警队,还有其它别的可能吗?当结论出来后,我的心情很沉暗。
正义与罪恶,罪恶固然可恨,但代表了正义就能肆意篡改别人的人生吗?不止我,杨晓风也亦然,是否在她毫不畏惧向罪恶迈步的那一刻,就已经奠定了她将以死为终结?否则何必要有我的存在?一个人当还在起步时,就已经时刻在准备被牺牲,这是何其的悲哀?恐怕杨晓风致死都不知道,她那愿以生命付诸忠诚的组织,只是把她当成一枚棋子。
而我,是她这颗棋子之后的延续。
“真的不知道吗?”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语声来自身旁,想到刚才他也是这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不是只能进入我的思维空间吗?为何我心中所想你也能知道了?”
高城偏转头似想了下,才道:“思维空间没有一个特定的概念,在你沉定思绪用脑运作推理思考时,其实也形成了一个空间。加上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就能感应了。”
“空间”这名词一旦抽象起来,还真难定义。我无言反驳,只能咬咬牙确认地问:“假如我只是心中有念闪过,你能不能感应到?”
他摇头,表情认真:“我这又不是特异功能,怎么可能想感应就感应的?”
“那你这算是什么?”
他又再想了下,星眸敛转过来时光翼闪烁,“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像?你能通过现场环境折射反应心理影像,我是通过心理反射进入思维空间,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两者是互通的,都是心理术的一种。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受过同种训练?不可能。”
只听他兀自推断着,又再推翻了。眉宇微蹙略有些困惑的样子,是脑子在高速运转,我突然被脑中一个念给惊到,盯着他数秒以极轻的音问:“你记得你现在多大年龄吗?”
声音虽放到最轻,但仍被他听见了,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当然知道了,你是想说我幼稚吗?我敢保证,虽然才17岁,但懂的也比你多得多。”
我不说话了,默看着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表情和行为虽并不稚嫩,但就是与我认识的那个他有着差距,要青涩许多。就像若是之前的高城,在即使有觉得困惑的时候,也大多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情绪,或者在你根本就没察觉时已经转移了话题。
有一种圆滑叫作楚高城。
他所思,他所想,都不会在你的预料之内,往往你觉得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其实还离了很远,甚或连门都没摸着。滞了滞,意识到自身一个问题:表面越表现得不在意,内心却诚实。十分在意高城曾带了目的接近我,曾将我当成鱼饵来布局。
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难免沉暗,敛转心神到他身上,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就没有对着水面照一下自己吗?17岁至于长成你这样么?”
他顿看了我片刻,突的起身,竟真的走到湖边低眸凝看。而我的思绪却也顿在当下,刚没反应过来,17岁不正是他那心理遭遇强变的两年之间?难道他神智被强音损毁后,自动进入了那心因性精神障碍的两年内?
他曾说过当年是因为一个人,才能走出那障碍的,如今上哪再去找那个人?
这时高城已从湖边走回来,背光的脸显得有些黑,他安静地坐下后没有立即说话,也不看我,兀自蹙着眉过去了一分多钟才说:“虽然长得老成了些,但还算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