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身为天子,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朱棣已经基本相信,此人就是朱允炆了。那种坐在那里,就像主人一样的感觉,可不是随便什么冒牌货能装出来的。
这可是大明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啊!
“是啊,你是皇帝了。”那和尚柔和的笑道:“而且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皇帝。”
“是吗?”朱棣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毕竟,这天下有资格评价他的不多,眼前这位恰恰是其中之一。“能得到手下败将的夸奖,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的,我失败了,”那和尚完全没有火气,依然笑着坐在那里道:“现在只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僧人,你就是让我下跪,我也毫不犹豫。”
“免了吧。”朱棣的心情,变得极为放松,现在的谈话,要比他来时设想的愉快太多。
李严给朱棣搬了把椅子,让皇帝和和尚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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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宫灯昏黄,正适合这种抚今忆昔的交谈。
“当初,你是怎么逃出去的?”朱棣终于问出了,在心里埋藏了十几年的疑问。
“当年,”和尚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带着皇帝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你率领军队渡过长江,兵临城下,京城里头乱成了一团,一向被我倚为左膀右臂的谷王叔和李景隆,竟然擅自打开金川门,放你的军队入城。”
随着他的话,朱棣也回到了那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天下夺的是多侥幸,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才是天命所归!“这是因为,天命在朕不在你。”
和尚笑笑,不和他争辩,接着道:“那时候,我身边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皇后也自杀殉国。本来我也万念俱灰,想要随她而去……”
朱棣不再言语,仔细听和尚讲述那段秘辛道:“但常茂、怀恩他们几个救下了我。我哭着说,君王死社稷,难道还有错吗?他们便劝我,说,天下事尚有可为,国有难,君主可以出亡,此亦历朝故例。”
朱棣点点头,此刻他已经对对方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可是普天之大,何处可以安身啊?当时你们的军队已经入了内城,京城内外更是大军云集,我觉着就是想逃,也难以逃走了啊。”
朱棣又点点头,这就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明明已经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朱允炆他们是怎么逃走的?
“这时候,皇爷爷留给朕的主录僧溥洽来了,他告诉朕,太祖宾天前,曾在他那留有遗箧,并嘱咐他,若皇上有大难时可开启,内有救急之法。”和尚缓缓回忆道:“众人一听是太祖的安排,都很振奋,赶忙让溥洽把那遗箧拿来。那是一口很高很大的红木箱子,本身就十分坚固,外头还包了厚厚的铁皮,箱子上锁着大铁锁,却没有钥匙。”
“钥匙在哪里?”朱棣已经全然沉浸在和尚的讲述中。
“没有人知道,况且就算有钥匙也没用,因为锁眼里灌了铜。”和尚缓缓道:“还是常茂表兄用一柄铁锤,把锁头直接砸掉,这才打开了。”
“里头有什么?”朱棣追问道。
“有十数套僧衣僧帽僧鞋,整整齐齐摞在里头,”和尚回忆道:“还有一摞度牒,上头写着‘应文’、‘应能’、‘应贤’之类的法号。最底下是一张黄纸,上头是皇爷爷的御笔……”说到这儿,和尚眼眶湿润了,哽咽道:“写的是,‘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
“原来如此!”和尚说到这儿,朱棣已经全明白了,原来侄子是靠着太祖皇帝留下的法子,剃发为僧,和手下分头出城。而且太祖皇帝安排的路线——从鬼门到神乐观,正是最不引人注意,也是自己当时防备最松懈的地方。
而当时,化妆成和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姚广孝名声如日中天,手下的一干武僧在军中领兵打仗,攻无不克。这让燕王军的将士们,对和尚怀着天然的敬畏,一看见光头便十分客气,让朱允炆的出逃,变得十分顺利。
“想不到,父皇竟能算到身后之事,”朱棣不禁感叹起来,说着怒气涌起道:“那为何不干脆传位给我?!”其实,他也知道,这只是向来喜欢为子孙安排好一切的父皇,给朱允炆安排的后手罢了,朱元璋就是神仙也算不到,四年之后会发生的靖难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