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郑院长从后视镜里看他,原本劝解了很多年病人的话,在唇边绕了很久才出了口。
“阿宴,人总要有离开的一天。”
郑朗宴闭上了目光:“我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
只是,很少有人能够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不论何时何地怎样的离开,人无完人,还是会遗憾,还是放不下。
医院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心慌。穿过长长的走廊。
郑朗宴终于见到了形容枯槁的郑老爷子。
短短几天而已,他却像是忽然瘦了一半,憔悴得不像样。
左右守了许多秘书、律师和各种鉴定师。
郑泽成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郑家的人。
郑朗宴拧眉盯着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老人,过了许久,干涸的喉咙才终于发出一点声音。
“爷爷。”
郑老爷子浑浊的眼球转向他,像是很久才认出他是谁,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句话来。
郑朗宴却像是听懂了他的唇语一样,低沉着应:“是我,我是阿宴。”
他抬手抓着郑老爷子瘦削没有一丝力道,甚至有些冰凉的手,内心的悲戚忽然一瞬间涌上心头。
一个人饶是他身前再如何强大风光,叱咤风云,到离开时,都是孤独而凄惨的。
死本来就不是一件让人欢呼雀跃欣然向往的事。所以能够超脱的人才能潇洒又让人艳羡。
郑父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沉着声音开了口:“你爷爷之前还能开口,一直念叨着想见你。”
他说完,凑近了些,努力加大音量去提醒郑老爷子:“爸,你看看,阿宴来看你了。”
郑老爷子神情有片刻清醒,很快看着郑朗宴,浑浊的眼球里泛起了泪花。
他喃喃地说着什么,郑朗宴凑近了些去听,好久才缓缓直起身来。
一直到近乎于凌晨。
探测心脉的机器发出刺耳的长鸣,郑院长抬手抹了把眼睛,抬手让值班的护士开始宣布。
郑朗宴抓着老爷子没有温度的手,很快被人拉开。
窗外雪下得更大,覆盖了整个b市,也盖住了郑家那栋最高的建筑。
饶是功勋卓著,撒手人寰之后,也都与人无关了。
到最后,他惦念的,还是自己这一生曾经犯下的错,和放不下的人。
病房里响起凄厉的哀号声,像是对这个年最后的尖利钟声。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郑朗宴抬手掏出来,看着上面闪烁着林俏的名字,轻轻接了起来。
那边关切地“喂”了一声,很快试探地问:“郑朗宴,你有没有事?”
“俏俏,”郑朗宴仰头,雪花顺着开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瞬间化作水,晶莹如泪。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道斑驳落下,割裂嗓音的低沉。
“爷爷他……走了。”
第八十章
郑老爷子的葬礼在郑家老宅举办,郑泽恩作为长子和老宅继承人全权主办。
按照老爷子最新遗嘱, 将自己名下剩下全部股份, 移至孙子郑朗宴名下。并且, 葬礼宴请名单上, 要有孔家。
葬礼当天, 孔尚新真的带着林知遇、孔祁和林俏出席了。
似乎人一旦离世,前尘过往都可以不再在意,但有些伤害有些人和有些事,都不会被忘却,也无法回来了。
孔老爷子当年走得那样憋屈又难过, 多少, 孔家人不会彻底放下芥蒂。但上一辈的人终归都入了土,所有恩怨,就当他们自己去理论, 而后人无需再提了。
参加葬礼的有不少达官显贵。
尽管郑家不光彩的新闻依旧蔓延,但毕竟郑家的地位和商业价值摆在那里, 人们全都摆出一副痛心悲戚的样子, 来为这个一生受人仰慕的老人行最后的注目礼。
葬礼结束后,郑父早已累得几近虚脱。
郑泽恩带着郑朗宴去送最后一批宾客, 林俏看着郑父颓然坐着的模样, 终究有些不忍,倒了杯热茶, 给郑父递了过去。
郑父愣了一下, 抬起遍布红血色的眼眸瞥她一眼, 目光顿了顿,却没说话。
林俏以为他还是讨厌自己,抬手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时轻声嘱托:“您保重身体。”
林俏转身的瞬间,身后却传来郑父沙哑疲惫的声音:“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