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2 / 2)

无方少年游 四木 2536 字 18天前

赵勇心下一凛,看清来人面目,惊叫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叶俊容漠然,越过他朝东海辕门外走去。赵勇急忙赶上。

茫茫海水映得人眼前发亮,海水一碧万顷,海风滚动于水面。秋叶伫立片刻,才冷冷说道:“当时初一就是坐在这里?”

赵勇惊呆,望及公子冷澈见底的目光后,浑身一激灵马上醒悟过来:“是,公子。初一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发呆。”

秋叶看了那块石头一眼,尔后毫不犹豫地坐下,只不过他那姿势如同一个帝王般孤不可攀,不似当年的初一那么呆滞无神。

这些都是赵勇想的,他当然不敢说出口,他只是对公子一反常态不忌讳岩石的脏乱有些好奇。

秋叶看了赵勇一眼:“详细说来初一当日发生的事情。”

赵勇连忙低头,恭声说道:“是,公子。”

赵勇先是在胸中斟酌一番言辞,再细细描述了当日的初一所有的情况,在他这么长时间的言谈中,他察觉公子纹丝不动地坐在海边,直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句轻缓的语声,轻得连他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冷双成,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儒州四海赌坊里灯火辉煌,烟雾缭绕,无论外间如何动荡不安,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是贪图享受,无忧无虑地赌博喝酒。

柴进才笑眯眯地在人堆里穿插,看着众人昏天黑地地嘶吼,脸上的红光差不多都要流到他的口袋里,似乎那口袋已经装满了数不清的银子。

突然,整个赌坊里的人声都渐渐静寂下来,就如同被泼了一盆雪水,满屋的火热都瞬间冷灭。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秋叶白衣胜雪,冷冷立于朝阳下。他出现后,整个四海都鸦雀无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天仙一般俊美的男人,看着他在艳阳高照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柴进才?”大家听到冰雕一样的公子吐出三个字。

柴进才眼皮猛跳,细声细气说了句“这尊神怎么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扫视一眼外间无军队包围后,才吃力地匍匐跪拜:“草民柴进才见过秋叶世子。”

众人轰然,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秋叶扫过众人面目,大家又噤声不语,寒蝉而立。

“带我去看看初一住过的房子。”

“是,世子。”

冷双成居住过的房子仍是那般窄小破乱,光线暗淡飞舞,一桌一床两椅而已。

柴进才偷偷打量一下秋叶脸色,开口说道:“世子有什么吩咐吗?——我家小姐不在儒州。”

“柴进才。”秋叶截口说道,“你和安颉是亲生兄弟,我不信他什么都没对你说,你也猜得出来我来这里是为了谁。”

柴进才擦擦汗,道:“世子想做什么?”

秋叶并不答话。站了会,他默默地走到桌前,伸出一指揩了下桌面:“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来看看当年的初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去拼死从我手上盗出龙纹剑。”

秋叶从四海里走出后,又静寂无声地去了长石街。

暮色沉沉,清风缕缕。西方天幕中充满了晚霞斑斓色彩,五光十色蔓延了整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深沉下去。远山朦胧,花草静默,儒州落日最晚的长石街内,若虚若幻,变成了一幅淡抹均匀的山水画。

秋叶环视四周,想起了那个傍晚,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闭着眼睛伫立了许久,然后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抚上街墙上、地面上,那些一道道深浅如一的剑痕。

如果再加上最后一个地方,武州古井台,秋叶知道,他历时一月之久,走遍了冷双成当年足迹遍布的北塞。每经历一处,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都牢牢记得,尤其在青山寺落脚时,他盯着那尊佛像看了半晌,释迦牟尼笃深地与他对视,却什么也没告诉他。

临出寺时,枯木大师拦住了他,说道:“公子,东阁先生曾向我断言,说你一定会来这个地方。你果然来了。”

秋叶回身冷淡地看着他,问道:“东阁是不是还有遗言托你转告?”

枯木大师双手合什,躬身道:“公子聪慧,先生托我转交一封书信给你,并要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秋叶伫立不语。

枯木施礼后,并不理会他的冷漠,开口说道:“东阁先生始终认为他与初一施主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曾在漠北一带寻找她的来历,有一天先生在一处极远的沙漠村落里发现了一尊玉像,据他所言那尊玉像雕塑得栩栩如生,无人能再出其右。公子可能猜到了,那尊雕塑就是如初一施主真身大小的玉石雕刻,背面有铭文,落款是李天啸公子名讳。”

秋叶听得微微动容,急切问道:“那封信呢?”

枯木自袖囊中递出书信,秋叶抓过,颤动着手指半晌没拆开。枯木微微叹了口气,指尖一划,将书信帮他裁封,再次递给了他。

秋叶极快地浏览一遍,脸色雪白。信中留有东阁先生的一席话,他略略一看就知晓是解释此意目的何在。原来经东阁推断,秋叶如果能来到青山寺,就表明他已认定了初一,开始有忏悔向佛之心。

秋叶目光凝聚在信尾,口中一直低声呼喊“李天啸”“李天啸”,因为那里刻录了铭文所有内容——

余感阿成少时多舛,而私怜之。

至德二年,彼与父母失散,方二岁耳。狼叼而乳之,四载有余,被发跣足不可形容。幼时未能承欢父母膝下,家门遽变,唯成幸存,遂天涯浪迹,吾始见之,时值上元年,雪,没及膝,彼倚于门前,瑟然蜷伏。

及长,因其仇怨奔波劳碌,后再视之,已穿北漠越溟海,微言慎行,茕茕孓立,虽骞困然矢志不移。余念其孤苦,伺机邂逅之,余其为大意,舍彼以为笑宴不远矣,终当久想与处,诚知如此,虽万难临身,吾不以一日辍彼而辞也。

苟得闻而今之变,未曾宽待于其,是以天涯地角永世相离,余甚悲泣之,唏嘘嗟叹亦不复深言。

(第二卷完)